致親愛的黃老師:

高中的時光不斷如水般從指縫間流逝,黑塞還來不及嘮叨完獲得教養的途徑,陳奐生尚且沒有明白他自己究竟是飛升還是墮落,也不知道舒婷到底有沒有找到她那艘滿載愛與希望的雙桅船。三年裡的疑慮與不解,仿佛就是那白象似的群山,數也數不過來,然而我的高中語文學習,只剩下最後的不到一百天了。

我在心頭自己不斷地告訴自己,或許懺悔本身沒有神力,但或許,當你坐在教堂裡,面對慈祥的父親一般的神父吐露心聲,這已經是對自己靈魂的一種洗滌了吧。

我曾異常嚮往高中的語文課程,在我還是一個不懂事的初中生的時候。然而,告別“權力”的瞬間是可怕的,是具有壓倒性的力量的,從一扇門跨入另一扇,你將失去周遭的一切、過往的一切,一切都要重新開始。當黃老師提問“真正喜歡語文的同學舉手”時,我舉起手的不假思索,在不斷地被消磨、挫敗。預習練習中不加思考地填埋參考資料,語文課上拒絕思考荒廢時光,隨筆作文的思維浮淺……我陷入了一個閉環,無法自拔,就如同堂吉訶德堅守所謂的騎士精神般,固執、不願回頭。

如果把語文課上的同學依照覺解的高下分為三類,我想最高境界應當是思考者,他們在思維的碰撞與交流中獲得了對文化的信仰;而低一些的則是質疑者,他們反復的質疑老師的價值觀與提出的處世哲學,與之鬥爭到底,他們有自己的立場和所謂的原則;我想,我就屬於最卑賤的接受者,我願意認同每個同學的發言,我又視黃老師字字句句為金玉良言。當我從我自己的座位上站起身來回答問題、提出見解之時,我的腦海中不是一片空白,而是痛苦的混沌的汪洋。我沒有自己的見解與立場,我只有互相衝突著的觀點,我接受,我跪拜,我從未嘗試過在語文課上站立起來,至少在高中第二年過去一半前,沒有過。

不可避免地,被囚禁在“閉環”的籠中,戴著“接受者”的腳鐐手銬,我一直是一個被邊緣化的學生,我渴望進入學習中,但牢籠上交錯縱橫的鐵柵狠狠地將我擋在外面。升旗儀式的發言,黃老師質疑我不夠格;課前發言介紹《狼圖騰》,黃老師駁斥:我們都沒有了狼性;每次檢測,更使我我背負起一個個觸目驚心的分數。

當黃老師在寫字室問起我的狀態時,我回答他“很奇怪”,他追問道,“怎麼奇怪”,我沉默了。我心中的回答其實是,“我的懶惰正在吞噬我對於語文學習的熱情”。而當黃老師來電,告訴我的父母我對於語文學習沒有用心之時,我幾乎已經被這噬骨的籠子壓得幾近失去喘息的機會。

我多麼想像萌那樣用堅定的眼神望向黃老師,告訴他我的信仰;我多麼想像啟那樣,能有哪怕一次,自己行文中的思考得到認可;我多麼想像鮑爾吉•原野那樣,在語文的草原上自由馳騁。我懺悔,因為我做不到,因為我沒有盡我全身之力去做。

一年半的時間之後,我試著去彌補,我試著去改變,第一次離開參考資料,做自己的預習;第一次嘗試在黃老師的悉心引導下思考文本,答對他的問題;第一次找黃老師講作文,被訓斥地無地自容,痛苦並快樂著……但似乎一切都晚了,我落下的內容多之又多,無從下手;而我也再沒有辦法找到曾經對於語文學習的那份赤誠。

有人說,學習是為了自己,好與壞,都在自己身上;我會說,我懺悔自己對自己的不負責任,我也懺悔我對黃老師的怠慢。又有誰能真正明白黃老師這樣一個把傳道、受業、解惑作為自己一生最高追求的人,遇到一個像我這樣不願理解他的初衷的人,會有多悲傷呢?恐怕孔子面對冉有也莫過於此般憤懣吧。

“語言,是存在的家”,語文作為語言表達的物件,拒絕語文與甘願離開父母做孤兒有什麼分別。我懺悔沒有早些意識到這一點,我懺悔我用懶惰浪費了我的熱情與恩師的期許。懺悔吧,醒悟得太晚的孩子們,願上天能聽到你們的聲音,降下寬容的甘露,減輕你們的罪惡,若他沒有聽到你們的呼喊,這也或許能減輕你們俗世的苦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