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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一直一再地怀疑自己的身体里有两条龙。最近发生的事情让我更加确信了这一点。

根据他们在我耳边低声的自述,一条叫做阴,一条叫做阳。

我第一次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他们的存在,是在我骑自行车的时候,那是上星期的一天晚上。天有点黑,街灯低垂着眼帘,透出的光暗得几乎让人看不清路上的指示牌指的是南是北。路上的车灯做了我的嫁衣,好不容易让我分辨来往的车子与人。我躲闪地骑,以为自己懂得回家的路。

晚间饭后刚刚犯了罪,是冰的果茶。“我不该喝”,鉴于我颓顽的身型与孱弱的肠胃。总觉着,有东西在躁动着,有些凉。

再往前,晚饭间打了好几个喷嚏,鼻涕不少,显然有什么东西占了上风。

自行车在向前走,两只脚自顾自的蹬着踏板。一下子回过神来,手臂上一片一片的赤豆大的汗珠,黏在膀子上有些瘙痒。耳边拉风箱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响了起来,几乎不及我反应过来,风已经灌进了T恤,倒进了裤腿,钻进了毛孔里。

我几乎怀疑自己眼花了,风推着手臂上的水珠在走。水珠就好像是吸收了风的动能,一滴一滴地浮了起来,荡在半空中慢慢聚拢了起来。我已经顾不上看路,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面前刚刚聚成的水球,球体透明,表面波纹淼淼仿佛有鱼儿游弋其中。

一阵水流声把我从神游中狠狠拽了出来,我立马把双脚紧紧抵在水泥地上停下车——那水球中竟探出一根粗绳儿来!这根水做的绳儿足有拇指那么粗,一头粗一头尖,上头一圈圈的纹路,还长着几排钝刺。难道是海参?我狠狠地在脑袋里挖掘科学的解释,却苦恼地发现,此时大脑里已一片空白。水球丝毫不顾僵硬地杵在车上的我,一点点地膨胀开来,“噗哧”一声,一颗小脑袋,一对翅膀,两只爪,扒开水球钻了出来。

“蛇!”

一个尖细的声音径直在我脑海里响起:“我才不是蛇呢,我是龙,真格的”。我一激灵,那个声音仿佛一支暗流,从后颈一直涌到腹背,又淌进脚踝,冰丝丝的,冷。

“什……什么龙?”

“道生一,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万物。太极生阴阳,我属其阴。”

我努力克制住自己不去与这小蛇讲话,因为他的回答总是带着刺骨的寒锋。可是我还是耐不住好奇,又问他,“你从哪儿来?”

“是故易有太极,是生两仪。”

“能说明白点吗。”

“万物皆有阴阳,你也不例外。”

“你是我的一部分?”

“此话不假。”

“那我确实是龙的传人也不假?”我急忙追问。

没有声音再传来。一颗雨珠落在臂膀上,凉丝丝的,不知是不是方才悬着的水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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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已是觉得着了凉、遇了邪,一到家就是一壶小柴胡下肚。还觉得不够劲儿,又去打了一盆热水——把脚泡一泡——或许能把寒气逼走,把神魔驱散,尤其是那条自称是“阴”的小蛇。

脚在冒着热气的水面上画了个圈,顿感有点烫脚,几番尝试之后,好不容易把脚放进了水里。脚在热水里泡着的感觉让人惬意、放松,有种说法似乎很流行:身体所有的血管都通过脚底,如果经过热水的加温再流至全身,能让全身的经络处于桑拿般的愉悦之中。我甚至感觉到一阵暖意在我脊背间游走,正与骑车时候钻进来的寒流斗得不可开交。

就好像冰棍在太阳底下就会化,泡了热水脚,我的背上、脖子上、手臂上、嘴唇上已经热气腾腾。汗水在T恤上勾了一个又一个圈,在脖子上挂了一根又一根线,在手臂上画了一个又一个点。正当我在想会不会就是这些汗水组成了昨天的小龙,脑海中突然插播进一声浑厚的叹息,“暖和啦……”。

我几乎已经习惯用脑电波与人交流了。

但我依旧出于本能地问,“谁?”

我不记得哪次泡脚的时候会有这样大的雾气,让我不知道哪里安放我的鼻子——蒸汽几乎让我有些透不过气来。眼镜已经全然被雾水打湿,我只得摘下眼镜,用我近视的双眼模模糊糊地寻找声音的来源。

没有应答。

水雾似乎有了灵气一般搅动了起来,我隐约看见雾气里长出了几排小刺,似乎有点熟悉。对了,这不就是昨天那条小龙身上的刺儿吗!莫非……

不等我多想,小龙的形状已经在雾气中呈现出来,和上次不同,这次这个小家伙完全由白色的蒸汽构成,在我房间里琥珀色的卤素灯下格外显眼。我想,要是在白炽灯,或是太阳底下,可瞧不见他。似乎他并没有实体,仅仅由流动的汽雾勾勒出了一个轮廓。因为没法戴眼镜,我看不出汽雾的线条里头是由什么填充的。我想应该不是棉絮。

“我叫阳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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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那之后,我再也没有见过“阴”,也没有见过“阳”。

但回想起他们显现的模样,我几乎可以肯定,他们都来自于我的身体,而他们又最终回到了我的身体——刚才忘了说,“阳”不知道怎的,被我一口气吸回了肚里——或许他们现在还仍旧在我身体的哪个部位,甚至可能无处不在。

或许有哪一天,阴或是阳占了上风,他们又会现身。